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鼓乐齐奏,黑水大殿人潮纷涌,烛龙一行次第入席。钟声铿然,陆吾高声道:“王太子、白公子,请继续吧!”

群雄目光这才纷纷从黑水大殿转移至玲珑浮台。白云飞微微一笑,转身朝着双头老祖行礼道:“北海真神福安,小侄想借神上的媸奴,为我吹奏“雨雪曲”万请准许。”

王亦君心中“咯咯”一响,却听禺强哈哈笑道:“白公子果然好眼力。她善吹苍龙角,想来吹埙也不在话下。”

黑袖一挥,冷冶道:“媸奴,还不快去?”

雨师妾盈盈起身,脚链脆响,低着头翩然走到殿前环廊上。

群雄耸然动容,低语纷纷。此刻,众人都已猜到这红发女奴便是大荒第一妖女雨师妾。但她为何从一国之王沦落为女奴,却是百思不得其解。不过自日华城一战后,龙女与龙神太子的私情便传得沸沸扬扬,令五族中爱慕龙女的群雄大吃干醋。眼见两人在如此尴尬的情境中重逢,众人不免都有些幸灾乐祸,笑嘻嘻地袖手旁观。

白云飞笑道:“有劳媸奴了!”

指尖一弹,淡白色的鱼型陶埙稳稳地落到雨师妾的素手之中。她轻轻点了点头,双手轻握陶坟,樱唇微启,抵在吹音孔上。阳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藤木面具上,秋水明眸平静无漪,殊无喜怒。大风卷舞,黑袍飞扬,陶埙忽地发出一声悲凉的呜咽。众人低声惊咦,衣袍翻飞处,她那双晶莹如雪的玉腿上,竟纵横交错布满了青淤血痕。历历分明,触目惊心。

王亦君脑中嗡然震响,想要传音询问,喉中却仿佛被巨石塞堵,发不出丝毫声响;狂怒悲苦,热泪盈眶。

当是时,白云飞大声道:“西风其凉,雨雪其雾……”

突然银光怒舞,寒气袭人,人影疾闪,长剑如狂风暴雪朝王亦君急攻而来。

众人低呼,王亦君一凛,只觉那剑气迅疾逾电,迫在眉睫,一时竟无暇拔剑,唯有急速飞退。埙声悲旷苍凉,如荒漠孤风,呼号怒卷。那剑光亦如暴风悲舞,穷追不舍。“嗤嗤”连响,被剑气所激,王亦君衣裳接连绽裂,胸肋、大腿等处火辣辣生疼,鲜血激射。刹那之间,竟已受了七处轻伤。八殿轰然,女子尖叫声此起彼落。忽听箫声悠扬,清雅疏淡,姑射仙子吹起了“天璇灵韵曲”银光乱舞,剑势妖魅莫测,无论王亦君如何飞掠绕窜,剑气离他心脏、咽喉等要害始终只有三寸之距,稍有不慎,立时便要命丧当场。数次想要抽暇拔剑,却被其凌厉剑气完全压制,不能得空。

两人在八殿之间御风飞掠,闪电绕舞。八殿时而鸦雀无声,时而惊呼迭起,众女花容失色,纷纷为王亦君捏了一把汗。纤纤轻咬指尖,心中狂跳,眼见曲子已经演奏过半,王亦君依旧不得拔剑,闪避得极是吃紧,她紧张得透不过气来,暗自苦苦祈告。

人影飞闪,剑光眩目。两人过处,大风呼卷,寒意凛冽,檐铃激荡,琉璃瓦上倏地凝结一层淡淡的白霜。

“天璇灵韵曲”清亮悦耳,如清泉漱心,令王亦君迅速宁静下来。虽然依旧躲避得颇为狼狈,但却已经逐渐摸清了白云飞的剑势。

正思忖间,香风扑面,那熟悉的甜蜜芬芳之气倏地钻入鼻息。这一瞬间,他恰巧从雨师妾身前飞过,忍不住朝她瞥了一眼。见她秋波荡漾,蓦地闪过温柔、凄楚、关切的神色,心中登时大痛,几乎把持不住。

“……只影随行,孤雁南飞。其虚其邪?既亟只且!”

白云飞剑光纵横飞舞,气浪绵密如层层银涛炽焰。

王亦君正自心猿意马,左肩右胸齐齐一痛,鲜血长喷,引来一片惊呼声。雨师妾娇躯一颤,埙声蓦地失声走调,白云飞剑势登时一顿,堪堪偏差毫厘,从王亦君脖颈右侧半寸处电闪而过,肤裂血流,数十根发丝断裂飞舞。

群雄惊呼声中,王亦君藉机陡然下沉,长啸道:“人影肥瘦,王蟾圆缺,昆仑千秋雪……”

身影变幻飞舞,呛然脆吟,一道碧翠剑光冲天破舞,无锋剑终于出鞘。“当当”脆响,光轮爆破,银光万点,如月下雪花随风狂舞。白云飞低咦一声,满脸骇讶,翻身飘然飞起。虎口震裂,长剑几乎拿捏不住。

突听“啪”地一声巨响,一道弧形银光从黑水大殿中破风裂舞,重重地抽打在雨师妾的背上。雨师妾娇躯剧震,黑袍开裂,露出一抹雪白的背脊。一道鲜红的伤痕赫赫在目,赤艳的血珠陡然沁出,丝丝滑落。

众人骇然,尽皆怔住。禺强狞笑道:“贱人,连曲子也吹不好,真是丢了我的脸面。”

禺京桀桀冷笑道:“只怕她故意吹走调,吃里扒外,护着这小子哩!”

话音未落,黑袖飞舞,银光雷电劈闪,又是“啪”地一声锐响,狠狠地抽打在雨师妾的身上。

彩巾缠头陡然裂碎,红发飘扬,黑袍撕裂;雨师妾疼得簌簌颤抖,却不发一声,挺直了身子,继续吹奏陶埙。王亦君热血上涌,狂怒已极,断剑遥指,厉声喝道:“双头老妖,你想干嘛?”

禺京阴恻恻地笑道:“龙神太子瞧不见吗?我在管教女奴咧!”

禺强龇牙笑道:“这贱人皮痒得紧,一天没抽上几鞭,就吃不下饭,睡不着觉。怎么,太子也有兴趣替我管教管教吗?”

说话之间,龙鲸牙骨鞭雷霆电舞,又接连抽了雨师妾六、七鞭,碎帛飞扬,皮开肉绽。

众人大哗,不忍卒睹。白帝、西王母等人紧蹙眉头,虽然颇感愤怒,但根据大荒法约,主人鞭挞奴隶,乃是天经地义之事,旁人无权千涉。王亦君气怒欲狂,浑身颤抖,每一鞭似乎都抽打在他的身上,痛彻心骨,血管几乎要炸裂开来。一时间竟萌发强烈冲动,恨不能立即冲上黑水大殿,将那双头老妖斩为碎段。

突听白云飞喝道:“山有榛,隰有苓。云谁之思?”

剑光如厉电,刹那劈落。“哧”地一声,王亦君后背衣裳碎裂,鲜血冲射喷涌。众人轰然,纤纤惊叫一声,浑身瘫软,几乎不敢再看。

王亦君正怒不可遏,念力所及,感受到剑气袭来,浑身真气登时火山似的进爆;身子蓦地一移,那银亮的剑光从他右肩没入,破胸冲出。大声喝道:“斜斟北斗,细饮银河,共我醉明月!”

身形电闪,沿着那道剑光飞速后移。断剑飞舞,碧光如银河倒泻,轰然飞卷。

“叮!”

银光碎裂,白云飞低喝一声,手掌震裂,长剑脱手。耳边听见王亦君长声喝道:“一夜春风,心如桑叶,又是花开时节……”

眼前一花,碧光深浅乱闪,胸上一凉,一道寒气瞬间插入。他惊骇欲狂,蓦地闪过一个念头“我命休矣!”

大叫一声,登时晕厥。

檐铃脆响,八殿寂然。箫声清了,绕梁回荡。众人惊骇地瞪视着玲珑浮台上空。王亦君凝风伫立,右肩贯穿一柄淡青色的长剑,剑身嗡嗡震动。右手反转,断剑抵在白云飞的左胸,只需再进半寸,立时便贯穿心脉,神鬼难救。

过了片刻,白云飞突然睁眼大叫道:“我死啦!我死啦!”

轰然掉落,“扑通”一声掉入瑶池之中。众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,想不到王亦君竟能突出险招,刹那之间反败为胜。水族群雄更是惊怒交集,半晌无话。

清风卷舞,红发飞扬,雨师妾倚栏痴痴地凝望着王亦君,犹自吹奏着陶埙,曲调苍凉悠远,赫然是那句“山有榛,隰有苓。云谁之恩?”

反覆绕转,凄楚欲绝,彷佛风中芦苇,雨里梧桐。王亦君怔然凝立,浑然不见众人神情;脑中迷乱,失魂落魄,听到回肠荡气处,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。

钟声回旋,第八场比试由姬远玄对阵水族泠邪。钟声方响,泠邪便如狂虎疯豹,全力猛攻,寒冰牙刀光芒凛冽,如冰河进浪,将姬远玄追得险象环生。王亦君此时已是魂不守舍,只瞧了片刻,便无心观战,目光如磁石附铁,紧紧地萦系在远处的雨师妾身上。她跪坐在众女奴中,泥塑似的动也不动,蚝首微仰,妙目凝视着檐角蓝空,眼波突然变得蒙胧而柔和,也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当是时,匆听玲珑浮台上传来一声惊怒厉喝,橙黄光芒冲天进爆,檐铃激荡。泠邪翻身跌飞,口喷鲜血,笔直地坠入瑶池清波。姬远玄抱剑于胸,徐徐落地,微笑道:“承让。”

众人愕然,适才分明还是泠邪大占上风,怎地在瞥望雨师妾的刹那之间,场上便局势逆转?

第九场比试由烈碧光晟对阵李白石。一个是水族长老,一个是火族前长老,倒也算得旗鼓相当。不料钟声方响,李白石便大袖飘飘,弯腰朝烈碧光晟遥遥一拜,自行认输,洒然离台。

二轮既罢,王亦君、姬远玄、烈炎、烈碧光晟、十四郎、杜岚、龙石、刀枫、江冰恋九人胜出。金族长老会稍加商议,决定将九人分为三组,每组三人,抽签回圈比试。每组决出一名胜者,做为最后的驸马人选,供西陵公主选择。

正乍时分,三组抽签分定。陆吾朗声道:“第一组,赤帝烈碧光晟、炎帝烈炎、铁木将军刀枫。第二组,南炎法师龙石、黑白岛主杜岚、水仙城主江冰恋……”

六侯爷勾着王亦君肩膀,举杯笑道:“妙极妙极!有你和姬小子一齐夹击,小水妖只能乖乖地回朝阳谷相亲去了。”

忽地眉头一皱,嘿然道:“不过你和姬小子只有一人能够胜出,倘若不是你,纤纤公主—定又翻脸不认帐,宁可做一辈子老姑婆了。以她的倔强性子,就是天崩地裂,五族大乱,她也不会改变心意呢!王磁石,是胜是负,你可要好好想上一想。”

王亦君下意识地朝纤纤望去,见她板着俏脸,轻怒薄嗔地凝视自己,心里一阵愧疚。他心底明白,纤纤对自己情深一往,即便姬远玄技压群雄,拔得头筹,她也必定不为所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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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OP Posted: 05-25 04:54 #342樓 引用 | 點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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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侯爷失笑道:“他奶奶的紫菜鱼皮,大丈夫理应多娶妻妾,广蓄奴婢,城主贵为太子,更当如此。我说你也别思前顾后了,索性打败姬小子、小水妖,娶了纤纤就是。”

看了看黑水大殿,压低嗓子道:“你若对龙女念念不忘,大不了蟠桃会后,咱们集结重兵,打水妖个措手不及,将她抢回,一齐娶作老婆便是。”

王亦君面上一红,忍不住朝雨师妾望去;见她默默跪坐于双头老祖的桌前,忍气吞声受其颐指气使,浑无从前那妖娆冶荡的风情,心中登时又是一阵大痛。

心乱如麻,目光转处,忽然瞧见一双清澈妙目凝视自己,登时如饮清甜幽泉,躁乱大消。姑射仙子缓缓地放低箫管,望着他浅浅一笑,转过头去。不知何以,那刹那的眸光中,竟似蕴藏着淡淡的失落、欢喜与哀伤。

管弦齐奏,仙乐飘飘,又是中歇时刻。众使女穿花舞蝶,将酒菜蔬果端入各殿。群雄观战半晌,早巳饥肠辘辘,闻到酒肉香味,食指大动,纷纷倾饮大嚼。

忽听天吴笑道:“如此醇酒传肴,岂能没有美人助兴?北海神上,久闻北海女奴精擅歌舞,何不藉着今日,让我们人家开开眼?”

群雄大喜,轰然附和。禺京桀桀笑道:“水伯有命,岂敢不从?只怕这些蠢婢扫了人家的雅兴哩!”

黑袖一挥,二十五名北海女奴飘然起身,朝着众人盈盈行礼,穿堂过殿,到了玲珑浮台上。

鼓磬清脆,笛箫悠扬,众女奴翩翩歌舞,脚镣锁链发出悦耳而整齐的声响,伴着那跌宕的曲乐,更觉节奏鲜明。清扬柔和的歌声和谐交揉,纯净如雪山明月,婉转如行云流水,令人心旷神怡,飘飘欲仙。

风和日丽,清波荡漾。众人眼前一亮,只觉身在仙境,这二十五名载歌载舞的绝色女子,分明是天上仙子。

群雄听赏入神,八殿无声。六侯爷、柳浪、李白石、白云飞等风月老手亦神魂飘荡,怔怔不语,便连杯中美酒倾洒大半也浑然不觉。

衣裙翻飞,玉人交错,那绺红发烈火似的熊熊燃烧,深深地吸引着王亦君的目光。二十五名美艳女奴中,只有雨师妾戴着面具,瞧不真切,但也正因如此,更添神秘之感,撩人遐思。她妖媚在骨,虽不过慵懒起舞,但随意间流露出的万千风情,亦是以让其他女子黯然失色。八殿男子的大半目光都如胶似漆地粘在她的身上。

王亦君悲喜交叠,目睹她戴着脚镙,屈辱歌舞,想起从前她张扬冶荡、魅惑众生的风姿,心中更加刺疼难过。一曲既罢,八殿掌声雷动,轰然叫好。青木大殿中,一个男子叫道:“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,北海女奴当真妙不可言。只是隔雾看花,未免有些不过瘾,不知北海神上能否让媸奴除下面具,也好让大家一睹芳容?”

群雄虽知媸奴必是雨师妾,但久未目睹姿容,被这番歌舞撩拨,早已心痒难耐,闻言纷纷大声附和。八殿女子大为不悦,尽皆鄙夷冷笑。对着艳名远播天下的第—妖女,哪个女子不是妒恨交织?

禺强哈哈笑道:“杨长老,不是老祖小气,只是我这媸奴有个怪脾气,衣服裤子均可脱,面具却万万不能脱。就连我拿她也没奈何哩!你若能将她面具除下,我便将她送你侍寝一夜!”

王亦君面色剧变,这老妖成心侮辱雨师妾,竟当着天下英豪的面做出这等荒唐承诺。怒火如沸,心中忽地一动,闪过一个念头,忖道:“是了,这倒是上天赐给我的绝好机会!”

那杨长老惊喜交集,颤声道:“神上此言当真?”

双眼发光,清瘦的白脸突地变为酱紫色。禺强嘿然道:“我北海真神何时说话不算数?”

禺京点头怪笑道:“此次蟠桃会,白帝、王母为西陵公主选秀驸马,留下一段佳话,我们客随主便,也依样画葫芦,聊以助兴。今日谁能摘下媸奴面具,便可做她一夜的主人,绝无戏言。”

话音末落,竟有几十人轰然应答,争先恐后地朝雨师妾冲掠而去。人影交错,相互阻挠,“蓬蓬”连响,气浪层叠进放。

王亦君心中一紧:此时不去,更待何时?蓦地抄足飞掠,怒箭似的冲出四海殿,藉着定海珠穿透汹涌气浪,抢在众人之前落定立身,高声道:“龙族王亦君,恳请一睹姑娘芳容。”

八殿大哗,纤纤霍然起身,怒视场内,咬唇不语。那冲上浮台的数十豪英亦大感意外,面面相戏,极是恼恨沮丧。

禺京森然笑道:“王太子不是已经参加驸马选秀了吗?怎地还有如此风流雅兴,想要和媸奴共度春宵?”

群雄轰然,西王母花容微微一沉,极是不悦。王亦君视若不见,淡然微笑道:“怎么,不成吗?”

黑水、青木、赤火三大殿登时嘘声大作,纷纷叫道:“哪有这等便宜事?要嘛做驸马,要嘛挑媸奴!”

禺强哈哈大笑,将喧哗声压了下去,戏谑道:“想不到王太子和我是同好哩!嘿嘿,只要你能摘除媸奴面罩,有何不能?”

禺京斜睨雨师妾,扬眉怪笑道:“媸奴,你若愿意陪他一夜,便自行解下面罩吧!”

众人一凛,登转寂静,纷纷凝望雨师妾。群雄皆知她对王亦君颇为钟情,猜想此番必定门动解除面罩,投怀送抱;一时无不妒恨沮丧,忐忑不安。岂料雨师妾木然而立,瞧也不瞧王亦君,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。群豪低呼,大感诧异。禺京嘿然道:“既然如此,那就只能看王太子的本事了。”

王亦君心中一沉,又是失望又是惊讶,蓦地忖道:“她定是受双头老妖胁迫,才违心若此。”

悲愤交织,微微一笑,传音道:“好姐姐,摘下面罩随我走吧!你放心,我绝不让这些水妖再伤你—根寒毛。”

雨师妾动也不动,依旧只轻轻地摇了摇头。

王亦君听若罔闻,望着雨师妾咬牙传音道:“雨师姐姐,不管你愿不愿意,就算与天下人为敌,今日我也一定要救你离开!”

雨师妾肩头微微一颤,红发在风中急剧地飘拂,催情蛇曲伸不已。过了一会儿,终于徐徐转过身来。妙目滢光闪烁,深深地凝视着王亦君,凄然传音道:“小傻蛋,你……你这又是何苦?”

相隔如许之久,重又听到她那慵懒娇媚的声音,王亦君悲喜难抑,视线突然变得迷蒙。强忍胸中奔涌的心潮,微笑道:“好姐姐,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吗?摘下这面罩吧!让我好好看看你。”

缓步走上前去。

雨师妾突然朝后退了一步,脚缭叮当,颈上锁链清脆震荡。眼巾闪过悲苦恐惧的神色,摇头传音,“忘了我吧!我已经不再是雨师妾啦!不过是……不过残花败柳、奴婢之身!”

声音轻颤,眼圈一红,泪珠倏地滚落。

王亦君心中大痛,喉咙中彷佛被什么堵住了,体内的热血却在喧嚣地涌动。摇头嘎声道:“好姐姐,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吗?我怎么能忘了你?不管你变作什么身份,始终是我至为欢喜的眼泪袋子。从今日起,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,再也不分离……”

声音沉痛而嘶哑,每说一句,便往前跨近一大步。

雨师妾被他那热辣辣的目光烧灼得微微颤抖,冰冷的身子急剧烧烫起来,双颊潮红似火。听他步步紧逼地低声倾诉,芳心剧跳,全身酸软乏力,泪水不住地滚落着。心中凄楚、苦痛、甜蜜、幸福……宛如怒潮卷溺。

当他靠近到咫尺之距,那熟悉的男性气息排山倒海,令她瞬间淹没窒息。她突然崩溃了,心乱如麻,柔情汹涌,多么想抛离一切,紧紧地抱住这宿命的男子啊!今生今世,永不分离。

但当王亦君的指尖轻轻地触到面具的边缘,她忽然一震,蓦地清醒,心底闪电似的掠过一个念头:“绝不能让他看见自己!”

倏然后退,翩翩立定,强忍住心中那如割的绞痛,含着泪笑道:“听了你这些话,姐姐好生欢喜,什么苦痛都不枉了。小傻蛋,记住我从前的模样,可别忘记啦……”

突然素手一翻,握着一柄蛇形匕首朝自己心窝刺去。

王亦君“啊”地大叫,心胆欲裂,待要扑救,已然不及。众人惊呼声中,几道白光、黑芒从白金、黑水两殿同时闪起,气浪进爆,眩光刺目,只听见雨师妾颤声娇呼,那蛇形匕首突地冲天飞射,亮起耀眼的白光。众人心中一宽,知道她必已无恙。

王亦君惊魂甫定,生伯她重又寻死,蓦地疾身掠进,双手急拍,将她周身经脉尽数封住,左臂舒张,搂住她的纤腰,稳稳落地。心中惊疑不定,“她为何宁死也不让我看见脸容?”

伸手颤抖着取下了那藤木面罩。

八殿轰然惊呼,王亦君脑中嗡然炸响,热血冲顶,仿佛万千个焦雷一齐轰奏,险些站立不住。雨师妾怔怔地凝望着王亦君,目中神色痛苦欲绝,嘴角泛起凄楚的笑容,低声道:“这样的雨师妾,你还喜欢吗?”

倏地闭上眼睛,泪珠簌簌掉落。

那张原本娇媚如仙、雪白细腻的俏脸上布满了虫蛇咬噬的累累疤痕,淡紫浅绿,凹凸不平。额上以朱砂等物剠写了两个大字“媸奴”赤红如血,触目惊心。昔日大荒最为美艳的第一妖女竟变得丑陋无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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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亦君惊怒悲愤,颤抖着轻抚她的脸颊,心中如被万箭揽射,千刀齐剐。张开嘴,想说些什么,却发不出声响,视野迷蒙,一颗滚烫的热泪滴落在她的脸上,涸化开来。突然明白为何她当日在方山上一再拒绝相认,而今日宁可自刎也不肯揭开面具了。

八殿寂然,众人骇异地望着二人,目瞪口呆。那些原本想要撩揭佳人面具的豪雄突然觉得一阵庆幸;一些胆小的女子只看了片刻,便觉得一阵害怕烦恶,转头不敢再看。

禺京冷森森地怪笑道:“既叫“媸奴”当然就是个丑八怪啦!王太子没有吓着吧?”

禺强笑道:“这贱人吃里扒外,屡教不改,烛真神失望透顶,特将她赏我为奴,命我好好管教。嘿嘿,她不是自以为风骚美貌,勾搭外人吗?我就让她从此变作媸奴,连猪狗也望而却步。”

禺京叹道:“可惜她虽然丑怪无比,每日点名要她相陪的宾客还是不计其数哩!真是奇哉怪也!”

双头老祖一唱一和,桀桀怪笑,得意已极。龙族群雄大怒,纷纷破口大骂,黄土、白金诸殿亦愤愤不平,轰然一片。

王亦君越听越加悲怒欲狂,体内真气翻江倒海,气血冲涌,突然抱紧雨师妾仰天长啸。啸声高亢激烈,云进雾散,钟鼓齐鸣。听那啸声悲苦郁怒,八殿众女深感恻然,恨不能抱他入怀,抚平其伤;想到一代妖娆降身为奴,丑怪若此,对雨师妾亦大起同情之心。纤纤咬唇怔怔不语,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妒恨。

长啸半晌,王亦君胸中那悲郁之气依旧如浓雾集结不散,他一生之中,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悲愤仇恨。怒火熊熊,真气鼓舞,玲珑浮台四固的波涛随着他的情绪起伏,跌宕喷涌,忽高忽低。啸声突然转高,“铿!”

断剑在竹鞘中呛然自吟,一道森寒杀气脱鞘怒射,骤然指向黑水大殿。“叮当”脆响,殿檐的铃铛登时碎裂。

众人色变,水族群雄纷纷凝神戒备。哥澜椎等人低骂声中,纷纷握住兵刀,只待王亦君一声令下,便立即扑往黑水大殿,与众水妖杀个鱼死网破。群雄怒目相向,剑拔弩张,战斗态势一触即发。

王亦君蓦地止住啸声,冷冷地扫望水族群雄,嘴角挂着愤怒、鄙夷而森寒的微笑。目光如冰锥刺骨,众人无不心生寒意。唯有烛龙病撅佩地斜身靠坐,竖长的眼睛似闭非闭,偶尔闪过两点森蓝的幽光,仿佛此事与他殊无关系。

八殿肃静,掉针可闻。突听姬远玄鼓掌微笑道:“盘古兵法有云: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三弟不费吹灰之力,就赢得媸奴一夜之主,果然高妙。这“海龙啸”更是惊天动地,令人叹服!驸马选秀中,贤弟若还如此智勇,愚兄只能甘拜下风了。”

王亦君一凛,知他在暗示自己既已救得雨师妾,当以大局为重,全力参与驸马选秀,不必再与水妖纠缠。

强忍怒气,低头俯望雨师妾,见她睫毛轻颤,泪珠末干,心中又是一阵裂痛。耳畔响起她的凄然言语:“这样的雨师妾,你还喜欢吗?”

热血轰然上涌,心中激荡,低声道:“好姐姐,在我眼里,你永远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。我喜欢你胜过世间一切。”

不顾众目睽睽,低下头来,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痕。

众人轰然,雨师妾周身一震,红霞飞涌,双眼不敢睁开,泪水却汹涌而出,哽咽凄然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
激动悲喜,说不出话来。王亦君嘴唇温柔地扫过那凹凸不平的肌肤,热泪盈眶,心中刺痛难忍,多么想将她的脸容与内心的创伤一同舔平啊!双臂紧紧地抱住她,恨不能将她箍入自己体内。她的呜咽、呻吟与气息仿佛春风海浪,温柔而汹涌地卷席着,在他的心底激起一阵阵甜蜜而痛苦的战栗……

这一刻,他如此清楚地发觉,自己竟是这么深爱着怀中的女子。一个鲜明的念头红日似的从喧嚣的心海里跳跃而出,温暖而耀目地攀升着,照亮了原本黑暗纷乱的世界。良久,他才缓缓抬起头来,那炽烈的仇恨与悲怒已经奇迹般地烟消云散,柔情汹涌,内心重新恢复清明。

忽听禺强鼓掌怪笑道:“果然是郎情妾意,天作之合,真真让人羡慕。但是王太子好像忘了一件事,你只不过是媸奴一夜之主,我才是她的主人哩!”

水族群雄轰然附和。

禺京嘿然道:“嘿嘿,可惜媸奴原是雨师国主,算是荒外之邦。根据雨师国律法,奴隶若想恢复自由,除非主人大发善心,又或者有人为他赎身……”

禺强涎着脸怪笑道:“可惜我这主人偏偏对媸奴情有独钟,不肯大发善心;无论别人出多高价钱,也绝不转卖。”

细眼长眯,肥颊乱颤,笑得狂肆已极。

王亦君心下大凛,怒火熊熊。龙族群雄纷纷怒骂不已。却听禺京怪笑道:“我倒有一个提议,或许可让媸奴恢复自由,只怕太子没这个胆量哩!”

王亦君怒气上冲,哈哈笑道:“天下没有我王亦君不敢做的事,且说来听听。”

禺京阴骘豹眼冷冷地瞪视王亦君,森然道:“咱们当着天下英雄的面,公公正正地生死决斗。倘若你能杀了我,媸奴自然归你;但若是我一不留神杀了阁下,嘿嘿,你就等来世吧!”

王亦君热血上涌,长声笑道:“妙极!王亦君正想割了你们头颅做葫芦鼓,为我娘子敲奏婚乐!”

八殿又是一阵大哗,女子惊呼声不绝于耳。愚强、禺京目光闪动,狞笑道:“一言为定!”

转身朝白金大殿行礼,嘿然道:“此事乃是我与王太子之间的私人恩怨,与蟠桃会无关,还请白帝、王母不必介怀。”

白帝与西王母对望一眼,料知已无可挽回,当下无奈点头应承。西王母淡淡道:“但瑶池宫是大荒各族和平欢聚的圣地,绝不能做为生死决斗之处。你们若执意相斗,请另觅他处。”

水族群雄见她未加反对,登时大喜,一齐呼喝鼓舞,声势喧嚣。烈碧光晟、句芒等火、木群英则微笑观望。

数月以来,龙族、土族、火族、金族之所以能挫败他们的谋划,联结同盟,全赖王亦君穿针引线。虽然他的武功法术尚不及如今炎帝,比之那真气突飞猛进的蚩尤似乎亦有不如,但他的个人魅力却颇为出众,天生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,颇能团结诸雄,领袖群伦。可以说,他是四族联盟的中心枢纽,亦是水妖同盟的眼中钉、肉中刺。若能将他除去,则四族联盟必可上崩瓦解。此刻自寻死路,竟敢与大荒十神之一的双头老祖生死对决,怎不让水族同盟喜出望外?

八殿如沸的人群中,唯有姑射仙子神色黯然,落寞伫立,怔怔地眺望着王亦君及他怀中的雨师妾,芳心迷乱刺痛,空空荡荡,说不出的失落、担忧。

各族群雄乘坐着万千帆船,乘风破浪,在碧翠色的天湖上团团围聚成巨大的圆环形状。王亦君傲立舱头,衣袂翻飞。狂风急剧地抽打在脸上,清寒凛冽,体内的热血却越发滚沸起来。远处碧浪分涌,白帆鼓舞,双头老祖所乘的快船迎面驶近,转瞬间相距不过两百丈之遥,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两个不断转动的丑怪头颅。

王亦君意守丹田,真气汹汹导引,决计吹奏“金石裂浪曲”驾御珊瑚独角兽与老妖鏖战。“轰!”

突听一声惊雷巨响,王亦君震得肝胆欲裂,气血乱涌,珊瑚笛险些脱手飞出。双头老妖抢在他之前,擂奏起海神天鼓;惊心动魄的生死决战终于在昆仑瑶池展开。

众人惊呼声中,王亦君冲天飞起,急转定海珠,借势随形,从万千水柱浪墙中闪电穿出。饶是如此,胸肋仍被巨浪拍中,剧痛攻心,险些岔气。王亦君大骇,急忙翻转珊瑚笛,全神贯注探察四周水浪气势,一面因势利导,穿飞闪避,一面苦苦思忖对敌之计。

越斗越是心惊,王亦君始知老怪念力真气远在自己预想之上。“轰!”

狂涛怒卷,水浪如玉柱横扫,激撞在他腰肋上。低吼一声,朝后翻飞,痛彻心肺。耳畔隐隐听见群雄惊呼,夹杂着一声苍凉的号角,如泣如诉。

眼前蓦地掠过雨师妾的脸容,那惊惶悔惧登时迸散消弭。王亦君当下抖擞精神,将万千杂念迅速摒除驱散。

他越是身处逆境,越是坚强乐观,此刻心魔既除,热血汹汹,斗志迅疾昂扬高涨。

王亦君跌宕穿梭,悠忽飘荡,宛如风中柳絮,水中浮萍,每每在至为凶险处堪堪避过,看得群雄心痒瞻寒。

千舟之中,红衫翠袖翩翩舞动,娇呼莺啼悦耳动听,几乎所有的女子都在为王亦君鼓劲呐喊,他每一次化险为夷,都能引来一片雀跃欢呼。

突听王亦君清啸一声,御风踏浪,从数十道水柱间巧妙穿过,高高飞起,瞬间突破了老妖的“天鼓海神阵”如潮呐喊声中,他于半空旋身急转,横笛于唇,终于吹响了“金石裂浪曲”笛声高亢激越,裂空震耳,如险峰嵯峨,犬牙交错,巨浪拍到身前,立时被笛声真气劈炸为纷扬雪沬。

群雄擂鼓吹号,业已分作两大阵营,各为一方鼓气呐喊。但无论是哪一边,都不自禁地对王亦君产生越来越强烈的惊佩之意。突听禺强呼啸怪吼,红光满面,黑色真气冲天飞舞,如玄柱擎天。天鼓脱手怒射,悬空翻飞,银光一闪,龙鲸牙骨鞭闪电似的抽打在鼓面上,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。

王亦君耳中嗡然一响,头颅几欲迸炸开来,气血翻涌,难过已极。“砰啷!”

碧浪炸射,瑶池中心突然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,带动四周水面急速飞转,道道弧形水浪离心扩散,转瞬间整个瑶池湖面都开始旋转起来。

水浪冲天,无数小船离心飞甩。人影缤纷,惊叫不断,群雄纷纷御空踏浪,朝瑶池岸边飞去。

“轰!”

漩涡中心突然冲涌起巨大水柱,朝着王亦君急撞而去。王亦君大喝一声,身子急速旋转,碧翠真气螺旋绕舞,如同耀目光梭,冲天怒射。那滚滚水柱穷追不舍,咆哮着,喷涌着,直欲将其吞噬。笛声激越,攀升至最高处,突如冰峰炸舞,星河冲泻。红光刺目,怒吼震天,珊瑚独角兽高跃横空,昂首咆哮。

“轰隆隆!”

那道巨大的水柱登时进炸开来,彷佛解散的股绳,道道旋转离甩,四散飞扬。隆起的瑶池登时坍塌,水珠缤纷飞舞,在阳光下闪烁着漫漫绚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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