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个文明都孕育了自己的情色艺术，中国的情色艺术即以春宫图为主。传说在书房中收藏一套春宫图，可有避火之效，因而春宫图又名“避火秘戏图”。汉学家高罗佩曾经寓目的春宫画册共有十二部，并对其中八部在《房内考》中进行了详细介绍——即《胜蓬莱》《风流绝畅》《花营锦阵》《风月机关》《鸳鸯秘谱》《青楼·景》《繁华丽锦》《江南消夏》。遗憾的是，现在网络上所流传的春宫图往往质量参差不齐，不成体系。面对这些凌乱的图片材料，我们该如何欣赏？又该如何对待我国古代文明中的性话题？

 

（《燕寝怡情》图册，清乾隆，波士顿美术博物馆藏。图片来自网络）

隐喻与身体

不少人在看到“妖姬脸似花含露，玉树流光照后庭”的时候，都不会觉得这是一句非常富有情色意味的艳诗。实际上，这句诗体现了典型的“中国式春情”，将充满情色的场景通过大量比喻描绘了出来。这就好比拿了一幅毕加索的人像，让你判断图里画了什么。类似的许多隐喻都在文学中含蓄地得到了表达——比如李商隐的“金蟾啮锁烧香入，玉虎牵丝汲井回。”不仅香艳，而且还是一个慢镜头特写。

这些文学作品虽然富有艳情，但不低俗，原因就在于大量优美比喻的使用。为了达到艳而不俗的效果，对情色的隐喻和直接描绘性行为往往在春宫图中二者兼具。优秀的春宫画未必需要含蓄晦涩，但是至少要有意境和余味，引人遐想，而不是让人看了立刻想把作者抓起来交给警察蜀黍。反面例子笔者在此不再一一列举，在情色艺术中，向来是充满可怕兽欲的小黄图多于杰作。在对一些春宫图中的常见元素进行介绍之前，让我们先简单追溯一下它的发展历程。

 

（秘戏画像砖，东汉，重庆三峡博物馆藏。图片来自网络）

中国的春宫图最早可以追溯到汉代石砖。许多墓葬出土的石砖都刻有交合场景。从正常的两人滚床单到3P乃至野合，内容极其丰富。但是，显然它们观赏性不高。

直到明晚期，春宫图才迎来了自由发展的黄金期，大批绘制及其精美的作品井喷式出现。

当然，这种好事怎能少得了唐寅和仇英两位高人——不过很可惜，仇英的伪作数量太多，难以甄别；而唐寅的《风流绝畅》目前在网络上只能看到一套画风极其不一致、乱七八糟拼凑起来的伪作。而笔者的相册里只存了一张刊印版画的《云散雨收》一页。

你可能会有这样的疑问：作为一幅价值极高的春宫图，为什么连女子的胸部都不画？

 

（明代版画《云收雨散》。图片来自网络）

在现代人的眼中，丰满的胸部被视为女性性感的标志之一。然而与此恰恰相反，中国的春宫画里，基本上都是不画胸的，或者就把胸部画得很小。这是因为在中国人传统的审美取向中，平胸才是美好的；大胸被视为需要哺乳婴孩的奶妈或者乡野村妇才拥有的粗俗之物，而不是性感的代名词。与此同理，为贴合衣物宽松柔软的面料，臀部也是越平越好；前凸后翘的身材其实是20世纪西方发明Bra之后，近代审美观传入的结果。

从中国的春宫图里不难看出古人所认为的完美的女性身材——胸小、臀平、肤白、如果有小肚子，那就更好啦！

 

（春宫图，约清代乾隆年间。图片来自网络）

闹场与窥探
在很长一段时间内，春宫画和素女经一样，起到对子女进行性教育的作用，但是它们逐渐变为了一种引发春情的工具。在翻云覆雨的同时翻一翻春宫图，这也成了春宫画得常见元素之一——画中画。

 

（春宫图，约清代乾隆年间。图片来自网络）

上图中女子笑着观看的正是秘戏图册，而男主角却一手搂着女子，同时转头看向侍女。这并不是为了体现男主角一心二用，而是另一种春宫画的重要题材。这种侍女+妻妾+男主人的特殊模式，无论在春宫图还是艳情小说中都非常经典，甚至在古人眼中似乎有一种情趣。与西方不同，其中第三个参与性行为的人——侍女，一般不是参与者，而是帮扶者或是围观群众。比较著名的一个例子就是《金瓶梅》里潘金莲醉闹葡萄架那章。大官人一边把潘金莲绑到葡萄架上，同时春梅妹子在旁边一脸淡定地给他递酒和果子——
“那春梅早从右边一条小道儿下去，打藏春坞雪洞儿里穿过去，走到半中腰滴翠山丛、花木深处，欲待藏躲，不想被西门庆撞见，黑影里拦腰抱住，说道：“小油嘴，我却也寻着你了。”遂轻轻抱到葡萄架下，笑道：“你且吃钟酒着。”一面搂他坐在腿上，两个一递一口饮酒。春梅见妇人两腿拴吊在架上，便说道：“不知你每甚么张致！大青天白日里，一时人来撞见，怪模怪样的。”西门庆问道：“角门子关上了不曾？”春梅道：“我来时扣上了。”西门庆道：“小油嘴，看我投个肉壶，名唤金弹打银鹅，你瞧，若打中一弹，我吃一钟酒。”于是向冰碗内取了枚玉黄李子，向妇人牝中，一连打了三个，皆中花心。这西门庆一连吃了三钟药五香酒，旋令春梅斟了一钟儿，递与妇人吃。”
与其相似的场景，在春宫图中非常普遍。这亦是因为在古代中国并不存在“个人隐私”的概念，性在妻妾、侍女之间是一种比较公开的事情。
第二种围观方式是路人偷窥或者仆人偷听。偷窥的路人一般是男性，而偷听的仆人一般是侍女。这种“偷窥”主题还深刻地影响了日本浮世绘。
还有一种围观方式是熊孩子突然跑出来闹事。婴孩闹场，有时显得滑稽却可爱。这个元素一般出现在夫妻行房事的图里，孩子突然出现不仅不尴尬，而且会增添整张画的趣味性，还意味着夫妻生活美满。这绝对算是中国情色艺术的特色之一。

 

（清代春宫，图自网络。图片来自网络）

鸡犬不宁
除了被人围观，画中人围观两只动物交配也是一种出现率很高的元素。通常情况下，狗扮演了这一角色，但有时也会出现鸡或者猫等等。这大概是因为狗在交配之后有一段时间无法分开，所以往往引起多人围观，画的时候也大多数会画这一情景。而且通过交配的动物，可以略去直接描绘性行为，转而用它进行对二人关系的隐喻。
在许许多多描绘狗交尾的春宫中，清初画家徐枚的这一幅特别有新意。画面主体是一群叽叽喳喳讨论八卦的人在围观两只正在交尾的狗。透过最右边破破烂烂的窗户纸，我们可以看到一个老头正怀抱一位美人，两人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。人群中裹着蓝头巾的老太太指着那扇窗，而黄衣老太太正在偷偷跟身边的女人说着什么，显然她们已经看穿了屋内的一切。而更可怕的是，画面左边那个红衣服的小孩一边斜眼看向窗户，一边露出了会意的微笑。

 

【（清）徐枚，春宫图，题目不明。图片来自网络】

来如春梦多几时
春梦——花非花，雾非雾，去似朝云无觅处。将梦境以这种形状的画框单独描绘出来，这种绘画方式同样非常特别而且有意境。而“旋涡”式的梦境画框，也影响到了日本和朝鲜绘画中关于人物梦境的画法。
对于春梦最美的描写莫过于汤显祖的《牡丹亭》：
“转过这芍药栏前，紧靠着太湖石边，和你把领扣松，衣带宽，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，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。”

 

（春宫图，约清代乾隆年间。图片来自网络）

春宫图可以让我们看到貌似受到礼教禁锢的古代社会中特殊的一面，晚明至清初是春宫图精品辈出的时期，而近代以来，却越来越难以看到艳而不俗的情色艺术。其实除了情趣本身，在春宫图里还有大量古人屋内陈设以及服饰层次的详细描绘。看到这里不妨再从头再仔细观察一下图里的佛手、香几、斑竹椅之类的精致小物。

---

唐伯虎的《鸳鸯秘谱》